自由，美德也。若思想，若身體，若言論，若居處，若職業，若集會，無不有一自由之程度。若受外界之壓制而不及其度，則盡力以為之，雖流血亦所不顧，所謂「不自由，毋寧死」是也。然若過於其度而有愧於己，有害於人，則不復為自由，而謂之放縱。放縱者，自由之敵也。
人之思想不縛於宗教，不牽於俗尚，而一以良心為準，此真自由也。若偶有惡劣之思想，為良心所不許，而我故縱容之，使積漸擴張，而勢力遂駕於良心之上，則放縱之思想而已。飢而食，渴而飲，倦而眠，衛生之自由也。然使飲食不節，興寐無常，養成不良之習慣，則因放縱而轉有害於衛生矣。喜而歌，悲而哭，感情之自由也；然而「里有殯，不巷歌」，「寡婦不夜哭」，不敢放縱也。言論可以自由也，而或乃訐發陰私，指揮盜淫；居處可以自由也，而或於其間為危險之製造，作長夜之喧囂;職業可以自由也，而或乃造作偽品，販賣毒物;集會可以自由也，而或以流布迷信，恣行奸邪;諸如此類，皆逞一方面之自由，而不以他人之自由為界，皆放縱之咎也。
昔法國之大革命，爭自由也，吾人所崇拜也;然其時如羅伯士比及但敦之流，以過度之激烈，恣殺貴族，釀成恐怖時代，則由放縱而流於殘忍矣。近者英國婦女之爭選舉權，亦爭自由也，吾人所不敢菲薄也；然其脅迫之策，至於燒燬郵件，破壞美術品，則由放縱而流於粗暴矣。夫以自由之美德，而一涉放縱，則且流於粗暴或殘忍之行為而不覺，可不慎歟!
本文選自傳記文學出版社印行的蔡元培先生全集，原為德充與智育講四十篇之一。德育與智育講義是民國五年四月，作者在法國編發給華工學校教師的教材，由作者親自講授，作為轉授華工的準備。
題解：
自由與放縱這篇文章，主旨在闡述自由的真諦。自由與平等，是近代人類所自覺而共認的基本權利。這兩項基本權利，是每一個人所以能求得合理生存、獲得充分發展的必要修件，有其神聖不可侵犯的意義，所以稱為「天賦人權」。
任何人，無論其智愚、貧富或貴賤，基本上都擁有這兩項天賦人權。可是事實上每一個人要真能享有合理的自由與平等並不容易。這得每一個人確能認識自由、平等的真諦，並能自覺地加以爭取與維護。
蔡元培先生寫作本文，主旨就在闡發自由的真諦；告訴我們怎麼樣來維護合理的自由，不至因放縱而流於粗暴或殘忍的行為。他以「自由與放縱」命篇，就是要明確地釐定自由的界域與程度，以免因毫釐之差，造成千里之失。文章結構，自出機杼；敘事論理，扼要中肯。足以令一些盲目崇奉自由的人士警覺醒悟。
posted on 2007-06-02 11:53
稻草人 阅读(306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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