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节那天,女儿婷婷买回了三只通红的大石榴,说是晚上赏月时全家一人吃一只。望着这三只鲜红的石榴,牵起了我儿时对父亲种下的那株石榴树的甜蜜回忆。

儿时住在老街的两间旧屋子里,门前有个与邻居杏儿家毗邻,中间用篱笆墙隔着的小院子。

一天下午,父亲拎着一棵筷子细的树苗栽种在院子西侧。我问,这是啥树?父亲说,这是石榴树。我和弟弟飞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嚷道,要种就种苹果树、梨树或者葡萄,那石榴酸得掉牙,只有女孩子才爱吃。

母亲笑着说,你们还小,不懂得种石榴树的道理。种石榴好。这石就是实,榴就是留,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殷实长久,这可是祖辈传下来的说法。父亲说,你们兄弟俩以后有空读读晋人渊岳写的《安石榴赋》,就知道“榴者,天下之奇树,九洲之名果”的原委了。听罢父母的话,我们兄弟俩不敢多言了。

老屋东侧住的一家是幢旧式小楼,遮住了我家小院的许多阳光。两三年后,那棵石榴树朝着有阳光的地方,斜着身子勃勃地伸展弘扬,一大半枝干和树叶都攀到了西侧的杏儿家了。因全家人勤浇水多施肥,石榴树长得迅猛,似乎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。

初夏时分,石榴树上结满了红红的花蕾,像挂上了一个个灵巧的风铃似的。那些日子,我们兄弟俩就怕刮风下雨,把这些花蕾吹落下来。又过了些日子,石榴花朵儿突然绽开了,转瞬间就变成了红艳艳的花朵,一朵之后,跟着又是一朵,很快繁花怒放,满树灿若云霞。那石榴花,花红似火,花光耀眼,引来了啾啾鸣叫的小鸟和翩翩飞舞的蝴蝶,让我们感到满院子的喜庆和温馨。

杏儿跑到我家院子,对我们兄弟俩说,你家的石榴树上的花都开到我家了,你俩以后想吃石榴的话就跟我要吧。我俩知道,杏儿嘴上这么说,秋天是不会动我家一颗石榴的。她可是比石榴还要可爱,心肠比石榴还要火红火热的女孩。

杏儿是我和飞扬的好大姐。我俩在石榴树下,有啥手工活不会做的,有啥算术题不会解的,杏儿就像个小老师似的耐心教我们。我们哥俩偷着去运河游泳,放学后不回家在外打弹子球,回家怕父亲打时,总是先找杏儿,可怜兮兮地央求她为我俩编谎,找借口。杏儿总是一边数落着,一边为我俩的遮谎想法子。

一次,飞扬放学回家途中,被一个高年级劣生拦住了,要他把身上的钱掏出来。飞扬身无分文,急得哇哇直哭。那人扯下了飞扬的上衣,让他回家取十元钱来换。此情,恰被路过的杏儿看见了。她对那高年级学生说,王校长是我原先的班主任,你那个拖板车的父亲我也认识,你想咋样?那人慌忙扔下飞扬的衣服,悻悻地跑了。

杏儿身材俏巧,一张脸明净无比,皮肤白皙,双颊红润。因父亲患了脑血栓,半身瘫痪在床,她不想拖累父母,未读高中。她有副好嗓子,那时的电影插曲《洪湖水浪打浪》、《谁不说俺家乡好》、《人说山西好风光》等,被她唱得有情有味的,好听得让人惊讶。那年,她曾报考过市文工团,但不知啥原因未被录取。我们兄弟俩气得骂招生的人都是睁眼瞎子。杏儿却说,没事,总有机会的,以后再报考吧。

到了秋天,我家那棵石榴树共结了四十四只大石榴,只有四只长在我家院子,大部分都长在杏儿家那一侧了。看着火红的石榴笑开了口,我和飞扬眼里放光,嘴里流水,可没父母发话,我俩谁也不敢爬树去摘一个下来尝尝。

那天傍晚,我和飞扬刚进屋,杏儿提着一篮子石榴送来了。父亲叫我俩陪着杏儿,把石榴送给老街上的邻居家,每家送两只。我俩乐颠颠地跟在杏儿后面,一家一家地送石榴。回到家里,父亲让飞扬上树摘下了最后四只石榴,叫我送给杏儿家两只,我和飞扬一人分吃了一只。

因了这棵树上的石榴,我家与杏儿家,周围邻居之间都像亲戚一样走动频繁起来了。

“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”.今天,这家包了荠菜水饺,会给左邻右舍送上一碗;明天,那家农村亲戚送来了花生、山芋,也会给有邻居们拎上一篮。谁家有个急事难事,老街上的人家家着急,户户帮忙,处得像一家人似的。

第二年秋天,当院子里的石榴长得更大、更多的时候,杏儿高兴地被南京部队前线歌舞团招去当文艺兵了。我和飞扬摘了六只最大最红的石榴送给杏儿,我们兄弟俩对杏儿的离去,心里都有一股依依不舍,怅然若失的感觉。

看着女儿买来的那只石榴,张开了一条娇艳的小口,露出满腹里玛瑙似的晶莹剔透的籽粒,我想起了长着洁白整齐的牙齿,脸色红艳的杏儿,还想起了老街上相处得亲密和睦的老邻居们。这时,我不忍心吃这只石榴了。